2010年的最后一天,一个四十年前的学生朋友给我打电话,说她已退休,心里本很空落,可爱人又在今年四月查出了肺癌,已是晚期,精神几近崩溃。不用问,她是来向老师求助一点精神支撑的。最后嘱咐,要我为她写两幅字。我明白,她要的不是书法,是心药方。但我又自知,我的一肚子草中,绝对没有她急需的达摩渡江的苇叶。
当我坐下考虑为她写点什么的时候,新年的钟声早已敲过,2011年已经在热热闹闹中地冷冷地悄然来临。
我首先想到自己。在深夜时钟秒针的悉悉索索中,算了算,我已走过了两万四千五百四十三个日日夜夜。我问自己,时至今日,我都知道了些什么呢?空空如也。我只记得我的亲人、朋友、熟人在一天天减少。自己呢,“不知筋力衰多少, 但觉新来懒上楼”。我不断地“夜话人生”,可人生的意义又何在 ?我实在不知道。我只知道活一天就寻觅一天,寻找笑,寻找明白,寻找光亮,寻找到最后我能安静地微笑着离去的那一刻。
我还想到了一些佛教的教义。大乘佛教“般若经系统”以“空”为其理论基础,《般若波罗蜜多心经》说“色不异空,空不异色,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,受想行识,亦复如是”,《金刚经》设譬明理:“一切有为法,如梦幻泡影,如露亦如电,应作如是观”。红学家俞平伯先生曾认为《红楼梦》的“基本观念”只是“色空”而已,“假作真时真亦假,无为有处有还无。”
那么,什么是“色”和“空”呢?佛教认为:一切有形有相的物质都叫“色”, 一切“色”都是变化和无常的。宇宙中的任何事物皆不能永恒地存在。过去是现在的空,现在是未来的空,空是宇宙的本原。构成宇宙的元素自性是空的,构成生命的元素其自性也是空的,唯有空性才是永恒不变的真理。
圣严法师说:“正因为宇宙间的万事万物,都是缘生缘灭的,都是变化无常的,也就证明一切的现象,都是假有的、暂有的、幻有的;从一个水面的泡沫到整个的世界,乃至太空的星球,都一样,都不是永恒的。既然不是永恒实在的,就证明是一切皆空的,所以佛教称此道理为‘缘生性空’。佛教一向被人称为空门,原因就于此。但是,大家对于佛教的空义,又是误解的多。因为佛教的空,是说没有固定不变的事物,这个空,相当于不实在的意思,而不是不存在的意思,多数人以为空了就一切都没有了,其实,佛教是从缘生(关系)的分析上说明空无实体的道理……所以,佛教讲“缘生性空”,是着重于本质的分析透视,从而警惕我们是生存在幻妄的境界中,不要为了幻妄的名利物欲而变成名利物欲的牺牲品,这就叫做看破,叫做放下。看破的是现象的幻境,放下的是对名利物欲的贪得无厌,而不是否定了现象的存在。”
我是佛教的门外汉,但对圣严法师的说教还是颇以为然的。
深夜浮想联翩,忽然又想到四川宝光寺的一幅对联:“世外人,法定无法,然后知非法法也; 天下事,了犹未了,何妨以不了了之。”
灵光一现,有了,于是给我处难的学生朋友写了十六个字 :“不空而空,空空如也;不了而了,不了了之。”宇宙万物皆是如此,区别只是早去和晚归而已。
写完觉得语意太深太冷,于是又写了一张:“人生碌碌匆匆,终究意义何在;世事熙熙攘攘,总归宁静为安。”
写完读读还是觉得凉,好在我的学生是个理智型的,对于命运的冷酷无情,他是明知的。陪着叹气,说些催泪的话,除了痛上加悲,无济于事。明天约好我亲去她家探望,或许能帮点实忙吧。
(2011.1.2)
评论 想第一时间抢沙发么?